袁振国
摘 要
办可选择的教育是建立现代教育治理体系的路径之一。办可选择的学校是社会充分发展，个人充分发展的本质要求。可选择的教育，是一种权利，也是一种规则，需要创新机制，需要有效工具。要实现选择的权利必须允许对学习内容的选择。学习内容第一是对学科、专业的选择，第二层次当然是课程，第三是对教材的选择。
关键词
现代教育治理体系；可选择的教育；创新机制
为什么要建立现代教育治理体系，建到什么程度算是建成？我想从一个可操作、可检验的角度回答这个问题，就是办可选择的教育。如果一种教育是不能够选择的，一切都是既定的、唯一的、一统的，这个谈不上现代的教育治理体系。教育可以自由选择了，现代教育治理体系就建成了。因为教育要可选择，学校就需要有足够的丰富多样性，有足够的办学自主权和自由度，社会有足够的包容性，同时政府有足够的监管能力和保障机制，保证优胜劣汰而非劣币驱除良币，学生可以有个性的、自由的充分发展。
丰富多样性是世界的本来面貌，也是社会发展的必要条件。如果世界都一样了，这个世界也就死了。因为有辽阔的天空才有苍鹰的翱翔，因为有浩瀚的大海才有鲸鱼的腾跃，因为有茂密的丛林才有雄师的呼啸，因为有丰沛的草原才有骏马的奔腾……可选择是生物多样性的本质要求；
历史几千年，环球几万里，有叱咤风云的六国封相，也有鸡鸣狗盗之徒，有努力争取脱欧，把自己称为“政治动物”的英国保守党领袖，也有身在朝廷对政治毫无兴趣的“吃货”，有令人敬仰的科学家，也有白痴天才音乐家，有工作狂职业经理，也有奉闲云野鹤为生活旨趣的“仙人”，这才有了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可选择是人类多样性的本质要求。
有一种心理学理论叫多元智能理论，美国心理学家加德勒经过研究发现，人的心里能力由若干要素构成，而这些要素是相互独立的，有些人擅长音乐，有些人擅长语言，有些人擅长逻辑思维等等，他发现人类心理智能主要由7种要素构成（后来他又补充了两种）虽然这一理论还在完善之中，但它与人们的经验感觉是一致的，但比经验性感觉更精细、更完备。在生活中我们不难发现，有些人思维缜密、对数字十分敏感，有些人敏捷吹拉弹唱、样样精通，有些人思维流畅，文采飞扬，但要全知全能却很难得，即使语文能力也分听说读写，有些人很善于倾听，但是说不好，有些人口吐莲花，但是写不好，有些人妙笔连珠，但是不善于说，也有人听说读写都很好，所以听说读写这四种能力是相互独立的。后来法国医生布鲁卡发现在人的大脑中存在与听说读写相对应的功能区，找到了生理依据，医学上称为布鲁卡区，可以选择是个性化的本质要求。
总之，办可选择的学校是社会充分发展，个人充分发展的本质要求。
从外部关系说，可选择的教育，首先是一种权利，是每个人的基本权利。以前曾经有一段时间上大学是有身份限制的，规定有些人不能上大学，比如“地富反坏右分子及其子女”不能上大学，这就是剥夺了一部分人的基本权利；现在有的时候要求不能择校，用电脑来派位，说起来是很现代化的名词，其实和用“石头剪子布”的办法来决策没有什么两样。两三个人用石头剪子布的办法决定取舍，人多了怎么办？电脑派位，这是很多数人的石头剪子布。事关人生甚至终身的决定，依靠石头剪子布的办法来决定，不是太滑稽了吗？人的基本权利被偶然性剥夺了。
第二是一种规则。权利是一种抽象的存在，因为资源有限，每个人实现自己权利的空间有限，怎么样能使权利得到保障，又能够在有限资源背景下，合理分配呢？这就要有规则。高考是一种规则。人人都希望上大学，人人都希望上好大学，但是不可能。所以就有了考试，就在在机会面前人人平等，人人有参加考试的权利，考上了是你的本事，考不上我也认了，这就是规则。大家觉得高考是合理的，尽管有很多问题，但是到目前为止是最合理的一个办法。许多竞争性领域为什么乱象丛生，就是因为没有合理的规则。
第三需要创新机制。规则是一种限制，怎么才能尽可能地实现人的选择权利呢？规则不是一成不变的，要通过机制创新为人的权利最大程度地满足创造条件。超市是一大发明，被称之为是近一百年来的一百项最伟大的发明之一。超市不仅是一种供需之间的完美配合，极大地满足了人们的选择性的需要，而且是一种非常民主的，尊重人格的销售方式。在超市里面，不管是总统还是平民，不管是将军还是士兵，超市的货架对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公平，童叟无欺，不会嘲笑你，也不会讨好的，更不会给你脸色看。超市就是在买卖公平的规则下找到的一种高效、人性的商业销售模式。可选择的教育同样需要制度创新，机制创新，找到好的办法，好的模式，增加教育的可选择性。
第四需要有效工具。很多愿望的出发点是好的，但由于缺乏好的工具，好的愿望就不一定能如愿实现。这是一个专业化水平高低的问题，也是一个科学决策的问题。比如在新高考方案中增加了综合素质评价的内容，对于改进人才培养、选拔优秀人才初衷来说，无疑是好的，但如果没有适合的评价工具就可能鸡飞蛋打。对于学科知识的测量，我们经过几十年、几百年的经验积累探索，已经相对成熟了，但对于综合素质评价，还没有良好的工具，在没有适合工具的情况下进行选择、进行区分就可能很盲目或者张冠李戴。这是教育研究的任务，需要提高教育研究的专业化水平。对于教育决策来说，科学有效的工具研制，是政策有效实施的必要保证。
从内部关系说，要实现选择的权利优先要增加选择的机会，要加快学校的发展，做大蛋糕；其次要促进学校丰富多样，千校一面，无可选择，学校再多，选择权利也还是无所着落。要想有丰富多样的学校，关键在于放权，办学自主，没有办学权利哪里来丰富多样的学校。民办学校和公办学校，普通学校和职业学校，政府学校和家庭学校，中国学校和合作办学，等等，都能有平等的发展空间，才会有不同学校的共同发展，才会有自己所喜欢学校的选择。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要实现选择的权利必须允许对学习内容的选择。学习内容第一是对学科、专业的选择，新高考改革方案中允许并鼓励学生根据自己的意愿和特长选择不同的学科，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但现在要实现内容的自由选择，难度还很大，比如上了大学要改变专业非常困难。现在很多高中毕业生在报考大学专业时非常盲目，搞不清楚所选专业是学什么，将来是干什么的。等到明白了是什么的时候发现跟自己的理解相差很大，甚至风马牛不相及，希望转专业，但是不能转。专业和考分绑得死死的，管理水平严重滞后。
选择内容的第二层次当然是课程。选修课现在倒是一个被普遍接受的概念了，但现在的课程选择大多停留于象征性水平，很少能从保障学生选择权利的高度来建设，选课难事是大学的普遍抱怨，基础教育选课更是多半是纸上谈兵。2001年基础教育新课程改革确立了国家课程、地方课程和学校课程的课程政策，据说新一轮高中课程标准修订，进一步放大了课程选择性的空间，如何将国家课程个性化、校本化，如何将选修课程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满足学生需要的选修，不仅有课程建设能力的问题，更有观念的问题。
选择内容的第三个层次是对教材的选择。教材本来是教师用来讲课的一个例子，这个老师喜欢用这个例子，那个老师喜欢用那个例子，看他自己对于内容、对于学生怎么理解。而要实现教材的选择，就需要下放教材编写、出版的权利，要有得可选。在这样的过程中，实现教材的百花齐放和竞争提高。选择内容的第四个层次是练习的自由选择。练习的目的是内化知识，熟练知识，形成技能，是为学生服务的，但现在练习经常被异化为管理的要求，或者成为应试的工具。很多学生把大量的精力和时间消耗于无聊的练习当中。这需要从以学生为中心、为学习而设计练习的角度重新制定练习体系，把练习选择权利交给让学生，为学生的个性化发展提供平台。
要实现选择的权利必须改革教学组织形式。任何一个社会机构、集体活动都有它的组织形式，学校当然有它的组织形式，班级、小组、座位、活动组合，是学校最基本最主要的组织形式。现在很多家长不仅努力选择学校，而且努力选择班级，选择老师，最后还要选择小组，选择座位。可以不可以？管理规定大都是不可以的。为什么不可以呢？因为这不乱了吗？还是以管理为中心，以管理的方便为中心。实际上现在世界上像我们这样沿袭几百年来一排排座位，老师在台上讲、学生在台下听的传统组织形式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了，根据学习的需要各种各样的组织形式，灵活变动的组织形式已经逐渐成为主流。 我知道有一个学校，他们把所有班级的老师做了比较合理的组合之后全部公之于众，家长和学生自由选择，结果很多家长不再挑班了，想选择的也都如愿以偿了。
现代信息技术在教育上的广泛运用也为办可选择的教育提供广阔的前景。网络化、大数据、云技术、穿戴技术、智能学习技术的广泛运用，为满足个性化的选择提供了快速、便捷实现的可能。现代信息技术的广泛运用，一定会为教育的可选择性提供更多的可能。
可以自由选择，是教育的最高境界。适合的教育才是好的教育。俗话说，鞋子穿在自己的脚上，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对这个人是好教育，对那个人来说是可能是灾难，对你来说是好教育，对于他来说可能根本不能满足。怎么能够为不同的人提供适合的教育是教育的不懈追求。《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要求，办好每一所学校，教好每一个学生，为每一个学生提供适合的教育。好学校绝不是一样的学校，教好每一个学生也绝不是用一个标准培养和评价学生。我们现在不许择校，实在是无奈之举。也是学校单一化、雷同化的结果。理想的状态恰恰是鼓励人们根据自己的兴趣爱好和发展理想选择适合自己的学校，鼓励学校办出特色、办出水平，为不同人的不同选择要求创造条件。
作者简介：袁振国，男，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部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成员。本文为2016年12月17日作者在“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上所作演讲的整理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