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洪宇:全国人大代表的教育改革九点论



  来源:《在线学习》杂志 2017-09-28

  摘要:一个中心、 四大板块和四大保障, 即围绕人才培养模式进行四大改革 : 办学体制改革、 现代学校制度的建立和改革、 考试招生制度改革和政府职能转变, 同时做好组织保障、 投入保障、 队伍保障和法律保障, 这是周洪宇的教育改革九点论。 他认为, 考试评价体系是教育改革的突破口, 正在轰轰烈烈进行的创新创业教育要和评价体系改革、政府职能转变等结合在一起。

  作为全国人大代表, 每年全国两会期间,湖北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 华中师范大学教授、长江教育研究院院长周洪宇都是热门人物之一,因为他是名副其实的“高产” 专业户 : 自 2003年担任全国人大代表以来, 他提出 300 余件议案, 其中, 约 70% 被采纳。 今年 6 月, 周洪宇又当选为民进湖北省第七届委员会主任委员。“我们要有全球视野, 同时有中国立场, 要强化专业能力, 同时有实践导向。” 正是在这样的追求中, 他在几种身份间不断切换。

  近日, 就教育改革相关问题, 记者专访周洪宇教授。

  记者 :相对于第三次工业革命来说,以智能化为核心的第四次工业革命对人才提出更高要求。在您看来,在第四次工业革命中,人才应该具备哪些核心能力?

  周洪宇 : 我认为, 第四次工业革命只是第三次工业革命的另一个发展阶段, 因为第一次工业革命、 第二次工业革命和第三次工业革命之间有质的不同, 实现了从农业时代到工业时代再到信息化时代的变迁, 但现在所谓的第四次工业革命和第三次工业革命之间没有本质不同, 不能构成一个阶段性的差异和变化。

  无论是《经济学人》 杂志编辑保罗 • 麦基里, 还是《第三次工业革命——新经济模式如何改变世界》 作者杰里米 • 里夫金的观点, 都强调第三次工业革命信息化、 网络化的特征,与此同时, 智能化革命也是第三次工业革命的一个重要内容。 事实上, 智能化是现代信息技术和网络技术结合运用的一个体现, 第三次工业革命强调的新能源、 新材料、 新技术和互联网, 它们融合运用才能实现智能化, 没有这些做基础, 智能化怎么能成立呢? 所以, 克劳斯 • 施瓦布提出把智能化从第三次工业革命里独立出来, 作为第四次工业革命, 这在学术界是有争议的。 我个人还是主张叫第三次工业革命, 或者统称新工业革命, 而不宜叫第四次工业革命。 相应的, 我们讨论的应该是新工业革命下的人才培养问题。

  记者 :新工业革命需要什么样的人才?

  周洪宇 : 第三次工业革命的实质是新能源、 新材料、 新技术和互联网的创新、 融合与运用。 以“三新一网” 为特征的新工业革命需要两类人才 : 第一类是大量高素质的技能型人才, 即在互联网信息技术平台上能够灵活运用各种技术的劳动者。 第二类是相当多的、 高素质的高端创新型人才。 创新型人才不同于普通劳动者, 他们不仅要具有普通劳动者的高素质, 还必须拥有创造性思维和个性化思维, 具有开拓性, 能开创新局面, 能对社会发展做出贡献。

  记者 :要培养出这样的人才,中国教育应该做怎样的调整和改变?

  周洪宇 : 新工业革命时代将是生态和谐、绿色低碳、 可持续发展的社会。 因此, 它所需要的教育应该是绿色生态教育, 教育不应该仅仅关注提高智商, 更需要强调培养社会情绪能力。 这是新工业革命最需要的能力之一。
新工业革命的人才培养理念将在信息化互联网技术的交互平台上, 遵循教育规律和人才成长规律, 以人的综合素质提升为核心, 以云计算、 云教育、 大数据等新兴的交互式媒体的运用, 以及新能源、 新材料、 新技术与互联网的融合创新为手段, 注重全球视野与全球思维的培养, 构建绿色生态的教育教学质量体系, 培养新工业革命需要的高素质劳动者和创新型人才。

  同时, 传统的教师角色也发生颠覆性变化, 教师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简单知识传授,而是知识生命化的帮助者、 知识生活化的引领者、 知识生产化的促进者、 知识生存化的合作者。 人才培养的组织者与学习者的关系将是学习伙伴、 协作者和服务者。

  与之相应, 我们的人才培养目标、 内容、方法和途径, 以及人才培养的体系、 体制, 都应该根据新工业革命提出的新要求进行改革调整。 总之, 要从转变思想观念做起, 尽快调整教学内容、 变革培养方式, 培养创新型人才。

  记者 :说到培养创新型人才,您如何看待我国正在轰轰烈烈开展的创新创业教育?有人提出,创新创业教育是中国教育改革的突破口,您是否认可?

  周洪宇 : 无论是从社会经济发展角度、 教育发展角度, 还是从学生自身成长角度来说,创新创业教育都是一件好事。 至于说它是中国教育改革的突破口, 我不认同。 它确实对教育改革有积极作用, 但不是所有有积极作用的改革都是突破口。 所谓突破口, 即这个改革能带动其他所有改革。 创新创业教育要想成为教育改革的突破口, 必须和其他改革同时进行。

  我认为, 教育改革的突破口应该是考试评价体系。 从人才成长的整体环境来看, 评价指标、 评价体系会形成一个导向, 构建一个正确的、 合理的评价体系, 有助于人才往这个方向发展。 因此, 评价体系建立起来, 就形成一个改革的突破口。 创新创业教育要和评价体系改革、 政府职能转变等结合在一起。

  记者 :您如何看待我国的教育改革?

  周洪宇 : 在我看来, 教育改革是一个中心、四大板块和四大保障, 简称“1+4+4”, 这是我的改革九点论。 教育改革的核心是人才培养模式的转变。 我们要培养什么样的人、 怎么培养, 这是教育改革的出发点和落脚点。 用教育大师陶行知先生的话说, 教育的宗旨是培养一个真善美的活人, 不仅仅有知识、 有能力, 还要有健全的人格, 身心健康, 有创新能力和实践能力。

  围绕人才培养模式改革, 要同时进行四大改革 : 办学体制改革、 现代学校制度的建立和改革、 考试招生制度的改革和政府职能转变。 具体来说, 办学体制改革即在公办学校之外, 积极发展民办学校, 公民教育(公办教育、 民办教育) 两翼齐飞, 让整个人才培养体系更加完善。 一个合理的、 完整的、 完善的体系结构, 有助于人才的培养 ; 只有建立现代化的学校制度, 才能保障人才培养模式改革的成功。 第一, 对于中小学来说, 要建立家长委员会、 校务会、 学生组织等各种组织机构,建立中小学学校管理办法。 第二, 对于大学来说, 要制定大学章程, 并把它作为规范大学办学的一个基本法 ; 考试招生制度改革即中高考制度改革, 因为涉及到评价指标体系,所以它的改革和人才培养模式改革有直接关系 ; 政府职能转变主要是要实行放管扶改革,政府要简政放权、 优化服务。

  记者 :在您看来,怎么保证一个中心、四大板块改革的进行?

  周洪宇 : 教育改革要想成功, 必须有四大保障。 第一是组织保障。 政府要高度重视教育改革, 要研究、 组织、 推动教育改革, 并把它制度化、 程序化。

  第二是投入体系。 要分类承担, 分布实施,从而建立长效投入保障机制。 即对中央的财权与支出责任进行重新划分, 把应该由中央政府管的交给中央政府, 把不该由中央政府管的交给地方政府。 以义务教育为例, 可以打破目前完全由地方政府承担的体制, 将义务教育视为全国性公共产品, 和国防、 外交一样, 由中央财政统一支出。 重新划分中央政府责任说起来容易, 要一步到位非常困难, 我建议采取分步实施的办法。

  第三是队伍保障, 即教师队伍建设。 我认为, 要把公立中小学的教师确定为教育公务员, 或者特殊公务员, 并制定专门的教育公务员法。 这样, 教师就成为一种专业性和公务性合二为一的职业, 一方面, 改变教师队伍不稳定的现状, 另一方面, 破解义务教育均衡化中的一大瓶颈——教师定期流动问题。

  第四是法律保障。 当前, 我们教育事业发展、 教育改革, 很多都缺乏教育法律的支撑,譬如, 全国有 50 多万所学校, 却没有学校法;考试现象随处随时可见, 却没有教育考试法。

  记者 :今年两会上,您提出的“继续推动部分本科高校向应用型转变”最终被采纳,并写入《政府工作报告》。您指出,这句话应该跟“双一流”建设联系起来理解。为什么?

  周洪宇 :“双一流” 建设解决的是部分高校冲击世界一流大学、 一流学科的问题。 然而, 能够进入“双一流” 的高校毕竟只是少数, 那么, 占绝大多数的应用型高校怎么办?

  我们不能拿一把尺子来评价高等教育, 鼓励部分高校向应用型转变也是高等教育分层分类管理的要求。 我们既要冲击一流大学、 一流学科,又不能忽略应用型高校的发展。

  记者 :您对于我国高校应用型转型的现状是否满意?

  周洪宇 : 不太满意, 因为转型的效果不是很明显。 我国高校的应用转型有一定的特殊背景, 在教育部的大力推进下, 虽然很多学校不是很情愿, 但因为有政策的引导和支持, 很多学校被迫转型。 他们没有想清, 也没有弄清如何转型, 同时还会担心这项工作是否能长久地持续下去, 因此, 转型的速度没那么快, 效果也不那么明显。

  记者 :对于如何改变上述状况,您有什么建议?

  周洪宇 : 首先, 从政府角度来说, 应该把政府的意图说得更清楚一些。 其次, 要允许部分学校有所保留, 不要过于强力地干涉。 凡是用行政手段强力推进的事情, 譬如高校的合并、整合, 虽然效果看似很明显, 但从最终结果看,往往给人一种欲速则不达的感觉。 中国的教育改革不能急于求成。 跟一般的经济体制改革不同, 教育改革涉及到人的成长, 而人的成长是周期性的, 有持久性、 长效性的特征, 所以,不能要求教育改革立见成效。 要吸取过去教育改革的经验教训, 避免一刀切, 尊重学校的选择, 让这些学校也有出路。 不得不说, 高校分类管理势在必行。

  记者 :教育信息化是教育改革的一个重要方面。对于信息技术对传统教育产生的影响,很多人喜欢用颠覆来形容。您有何看法?

  周洪宇 : 我从 2007 年开始关注互联网教育。 互联网教育是互联网技术和教育结合之后形成的一种新的教育形态, 和原有的传统教育形态不同, 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今天的产物。“互联网 +教育”是互联网技术在教育领域的一种运用,这种运用表现在方方面面, 虽然也带来了教育形态的变化, 但不仅仅表现为形态变化。 具体来说,“互联网 +教育” 是在教育领域广泛应用互联网技术创造新产品, 是产业形态, 但不构成教育形态, 主体是企业。 互联网教育是基于互联网技术产生的新的产业与教育兼顾的形态,主体是企业。 而现在常说的开放教育、 在线教育、 远程教育是以包括互联网在内的通信技术为手段的面向社会的开放式教育形态, 主体是学校。 我不认为互联网教育具有取代的性质,它和我们现有的教育体系是并存的、 互补的。

  记者 :会一直并存下去吗?

  周洪宇 : 那就要看我们现有的教育体系能不能针对互联网教育带来的挑战、 冲击进行合理调试。 学校这种组织形态自产生后经历过多次挑战, 但直到现在还没消失, 相反, 还在丰富。 这就说明学校的出现有其必然性和内在逻辑。 所以, 学校是否消失, 不完全取决于互联网发展的状态, 而取决于学校成立或支撑的条件是否还存在。 我认为, 谈颠覆、 取代, 目前来看还为时尚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