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尚荣 | 大情怀育人范式:行知教育实验的扎根性与创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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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尚荣/教育部基础教育课程改革指导组专家,江苏省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国家督学。

  本文摘要

  杨瑞清带领团队扎根乡村40年,潜心行知教育实验,在大爱大德大情怀上下功夫,构建了“大情怀育人范式”。这一范式揭示了行知教育的底层逻辑及育人动力机制,弘扬“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精神,锻造了“以做为中心”的实践品格,办好家门口的好学校;对“范式”进行创造性转化,形成了“大情怀育人”的整体框架,彰显了扎根性、创新性特点。尤为值得关注的是,这一范式深植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之中,体现了“情本体”的理论要义,积极参与新农村文明建设;汲取中华文化“中庸”智慧,将实践与理论统一起来,丰富了扎根性理论。“大情怀育人”自觉回应新时代要求,是具有中国特色的育人范例。

 

  我们怀念陶行知,常说两句话:永远的陶行知,说不尽的陶行知。陶行知的精神、思想、人格是不朽的,他对教育的影响与贡献是全方位的、广泛的。陶行知不愧为伟大的人民教育家。永远的陶行知、说不尽的陶行知,还因为行知路上,有他的后继者、接班人,在坚守的同时,进行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让“永远的”富有时代的色彩与意义,让“说不尽的”更具新的诠释和活力。新时代,赋予陶行知教育思想实验更丰富的内涵,让陶行知教育思想及其实践走得更扎实也更深远。

  杨瑞清是新时代行知路上坚定的先行者、深入的实验者、新乡村教育的创造者。他带领团队扎根乡村40年,亲近乡土,生活其里,实验其中,成长田野,奉献新农村,与教师们、孩子们、家长们、新农村的农民们一起协同创新,探索新乡村教育建设的策略、机制,探索立德树人的方式、规律,构建了大情怀育人范式。这一范式具有扎根性、专业性、持续性、创造性,因而具有超越性的鲜明特点。

  一、“大情怀育人”与行知教育思想的理论关联与价值映射

  陶行知教育思想是丰厚的,对陶行知教育思想的研究同样是丰富的,成果很多,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研究越来越广泛,也越来越深入。如果做个概览式的分析,现有的研究有几种类型:一是从学制维度作梳理、研究,体现陶行知教育思想的学段性,突出体系性,凸显陶行知对教育的整体关切;二是从教育内容维度作梳理、研究,体现陶行知教育思想的内容的覆盖性,突出深刻性,凸显陶行知的核心理论;三是从教育论述的文体维度作梳理、研究,体现陶行知教育思想的多样性,突出丰富性,凸显陶行知驾驭不同文体表达的才华;四是从陶行知的生平维度作梳理、研究,体现陶行知的教育历程,突出思想发展的过程性,凸显陶行知人生品格与精神。

  再从实践的角度来梳理、审视,陶行知教育思想的践行,聚焦于真教育、生活教育,关涉教学做合一,以做为中心;道德长城、品格养成;以大自然大社会为课程的课程改革;小先生制,儿童世界的内涵与特质……这些专题研究与实践探索,体现时代转化与演绎的走向。以上这些实践,更关注陶行知的核心思想,尽管实践探索还有待深化与发展,但成果喜人、发展态势良好,值得继续期待。

  陶行知的精神与思想是一座富矿,越掘越深,越开发越有新发现。但是,以往和当下的研究,还应进一步从精神、思想层面深入其他层面,比如陶行知的情怀。的确,陶行知研究还应有新的视角,让“永远的”“说不尽的”有新的发现、新的理论支撑。“大情怀育人:扎根乡村40年的行知教育实验”之所以荣获国家基础教育教学成果特等奖,从大情怀育人切入并以此为重点,也是获奖的重要原因之一。这一成果的价值已超越了获奖本身,实属不易,令人欣喜。那么,“大情怀育人”开掘了什么样的学术价值和实践创新?我们可以作以下分析。

  (一)“大情怀育人”在大爱大德大情怀上下功夫,揭示了行知教育的底层逻辑和育人动力机制

  陶行知不仅是精神的存在、思想的存在、专业的存在,也是一种情感的存在。他的大情怀凝练成四个字:“爱满天下”。这四个字如有千钧之力,饱含博爱之情、大德之明,无论论述什么问题,进行什么试验,“爱满天下”总是在内心支撑着他,弥漫在所有方面。此外,关于教育与情感的关系,他还有专门的论述。

  其一,他用比喻论述了教育的性质:“教育好比是火,火到的地方,必使这地方感受它的热,热到极点,便要起火。教育又好比是冰,冰到的地方,必使这地方感受它的冷,冷到极点,便要成冰。”火与冰,是指教育的温度,教育的温度便是情感的温度。

  其二,他论述了教育的核心要素。他说,“大学教育的要素有二:一个是使学生养成用科学方法解决问题的能力;另一个是教师与学生应当养成密切的关系。一个是关于思想,一个是关于情操。”在陶行知教育体系中,学术与情操是不可分离的,而这种关系是“心心相印”的关系:“真教育是心心相印的活动。唯独从心里发出来的,才能达到心的深处。”

  其三,他将快乐作为“用钱少的活学校”的特征。他曾与叔愚先生参观了“半周岁的燕子矶国民学校”,表达了一天参观的心情,“觉得快乐极了,也受了无限的感动,回时路上遇了大雨,一身都是水,只听叔愚先生连说:‘值得!值得!值得!’”。关于学习之乐,他严肃指出,“必使学生得学之乐而耐学之苦。”

  其四,陶行知将情感发展与人格培育紧密联结起来。“我们处在任何环境里面,必抱有坚强人格,不可自由摇动,尤其到了利害生死关头之时。”正因为此,“深信师生共生活、共甘苦,为最好的教育”,运用“美术的观念去改造社会”等成为他的教育信条,归结起来,他要“用整个心去做整个的校长”。

  以上简要的梳理,不难看出真诚、炙热的情感一直在陶行知内心激荡,是陶行知教育思想的底层逻辑。他的人生满蘸着深沉的感情,他的教育深渗着博大的情怀,是情感滋养着教育思想,开阔他的胸襟,真教育因此而温暖,生活教育因此而美好,教学做合一、以学为中心的教学法,也因此有了育人的魅力。而这一切,都会让学生在学习过程中积淀在内心,形成以大爱大德大情怀为核心的文化心理结构,生长起生活的意义、行走的力量、创造的激情和发展的多种可能。

  杨瑞清40年的实验,正是铭记“爱满天下”扎根乡村。师范一毕业,怀揣青春梦想与激情,一心一意奔赴农村,做行知路上的后来人,义无反顾,不后悔,不动摇,更不抛弃。这首先是种大情怀,是大情怀给了他理想、信念和坚持到底的刚毅与可贵的心性。杨瑞清将大情怀灌注于孩子的心里,爱满天下,首先爱乡土,核心是爱孩子。他所进行的不留级实验正是源于陶行知的那首诗《留级》:“今年留一级,明年留一级,留到哪年才罢休?父母也羞,同学也羞,小眼睛像雨流。花儿也愁,草儿也愁,生长如今不自由!不自由,不自由,把它从字典里挖出来,摔到天尽头,摔到天尽头!从今小孩儿,一级也不留。”即使于今日,这仍是多么生动、多么深刻的写照!写于20世纪30年代的诗,在改革开放的八九十年代来了一个再现,让梦想在行知教育实验中得以实现。杨瑞清的大情怀、大情怀育人似春雨滋润乡村儿童的心灵,他们长成了有情怀有本领的时代新人,在工作岗位上发挥着作用,延续着大情怀育人的精神理念,唱响了新农村教育的新曲。

  (二)“大情怀育人”在“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的精神上下功夫,这是陶行知教育精神的情感表达

  “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这是陶行知对自己精神的高度凝练,是陶行知精神的精彩呈现。他说:“你们抱着这种精神去教导小朋友,总是不会错的。”笔者对陶行知精神有个较为独特的理解与表达,将其概括为“来去精神”。这“来去精神”还体现在“人生为一大事来,做一大事而去”,精神就在“来去”之间。一来一去,来来去去,陶行知编织了自己的精神图谱,铸造了中国灵魂,培植了民族风骨,挺起了中华民族的脊梁。对此,周洪宇教授有新的论述,他在《陶行知大传——一位文化巨人的四个世界》里专门剖析了陶行知的四个世界,即“生活世界”“精神世界”“创造世界”“接受世界”。他在陶行知的“精神世界”里凝练了陶行知的人格特征:“爱满天下的博大胸襟,乐于奉献的伟大情操,炙热真诚的教育激情,不屈不挠的刚毅品质,求真务实的思想作风,开拓求新的创造精神。”这些人格特征,正是陶行知的精神图谱的另一种描述。精神图谱的实质,周洪宇称之为“人格精神”,并认为,“陶行知的人格,是中华民族优秀的人格范型”。他还作出小结,“教育激情是陶行知精神的原动力”。分析中肯,人格、情操、激情的确成为陶行知精神的原动力,好似燃料,点燃理想,让精神燃烧起来,飞扬在中国教育的上空。“大情怀育人”应是陶行知精神的情感表达。

  杨瑞清学习、践行陶行知精神的40年,是用陶行知精神铸造自己人格,进而铸造学生精神世界的40年。40年的始终不渝、求真务实、精心实验、至真至诚、刻苦奉献,用大情怀孕育新时代行知精神,用行知精神塑造人格。杨瑞清根据国家培养目标,提出培养有担当的“精彩陶子”的具体要求,并确立“大志、大气、大爱”的校风,用大志激发理想信念,用大气强调自立自强,用大爱突出责任担当;确立“坚持、感激、成长”的教风,坚持初心,感激所得,全心成长;确立“扎根、舒展、绽放”的学风,植仁爱之根,身心舒展,在勇于担当中绽放;描绘“精彩陶子”的形象:“你走来,我走来,伸出手,笑脸开。手脑齐,智慧在,讲和谐,乐开怀。”实验中陶行知精神已培育了学生的精神品格,“精彩陶子”恰是学生发展在陶行知教育思想、精神陶冶下的形象描述,成为学生人格养成的精神内核。这一切都以情感为纽带,用情感来激发,大情怀始终伴随着学生的发展。

  (三)“大情怀育人”在“以做为中心”的实践品格上下功夫,学习过程充满审美愉悦

  情感具有渗透性,还具有激发性和牵引性,“大情怀”必定会渗透在实践中,也必定激发对实践的渴望,增强实践能力,牵引、生成实践品格。同时,在情感的伴随下,学生的实践会有不断增强的审美愉悦体验,审美愉悦体验又反过来推动实践品格的提升。

  教学做合一是陶行知教学理论和思想的核心。1919年,陶行知就提出教学主张:“事怎样做就怎样学,怎样学就怎样教,教的法子要根据学的法子,学的法子要根据做的法子。”“教学做是一件事,不是三件事。我们要在做上教,在做上学;在做上教的是先生,在做上学的是学生。从先生对学生的关系说:做便是教;从学生对先生的关系说:做便是学。先生拿做来教,乃是真教;学生拿做来学,方是实学。不在做上用功夫,教固不成为教,学也不成为学。”笔者作以上大段的引述旨在说明,教学做合一的原义和完整的表述,概括起来就是要以“做”为中心。在论述教学做合一的原义的同时,陶行知又进一步说明:“在教学做合一的学校的词典里并没有‘课外作业’。”他甚至用离婚来比喻教学做与生活的关系:“课外作业是生活与课程离婚的宣言,也就是教学做离婚的宣言。”用离婚作比喻,说明教学做合一的必然有机性、生活即课程的重要性,也以生动的方式揭示了教学做合一的深刻性、透彻性。过去100多年了,教学做合一再一次提出来,作为课程教学方式、学习方式变革的核心,并以此作为课改的重要支撑理论,可见陶行知的“永远”与“说不尽”。

  杨瑞清40年扎根乡土,贯穿始终的正是紧紧围绕“教学做合一”来践行,表现了带有乡村特点的温度,培塑了具有乡村味道、乡情淳朴、乡音美妙的实践话语。彭钢作了梳理,“创造了一系列‘行知教育’的专有名词,其中包括具象的和抽象的,坚定不移地自称是‘行知人’,并以‘行知人’为自豪和骄傲”,“以行为动词‘做’为特点的语言句式,非常强调实践”,“偏爱使用自然界植物生长、农业生产方面的比喻,如‘扎根’,扎根土地,像农作物一样的‘舒展’,像花一样的‘绽放’等”,“偏爱使用‘大小’句式,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格言和警句,如‘小朋友、小先生、小主人’,大情怀、大教育、大视野、大事业、大变化……”杨瑞清的话语特别具有动作感,映射了实践性;特别具有乡村味,映射了教育的隐喻性;特别有情感温度,映射了实践的审美性。实践品格的塑造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是杨瑞清和他的团队在扎扎实实的践行中,注满了情感,实践品格闪耀着情感素养的光彩。我们所到的实验学校,看到的是舒展的教师、活泼泼的儿童,看到的是大情怀下实践的生动、丰富的情景。

  二、“大情怀育人”对范式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

  “扎根乡村40年的行知教育实验”以“大情怀育人”为核心理念和核心目标,在40年的实践中,校长、教师、学生形成了学习、发展的共同体,学校与乡村组建了协同育人联盟,专家学者与杨瑞清团队构建了伙伴式的研究方式,形成了乡村教育的“社会契约”。40年来,在坚守中扎根,在扎根中超越,在实践中研究,在研究中生成扎根性理论,始终追随时代进步的步伐,踏着新农村建设的节拍,经受质量的考验。在时间中淘洗、磨炼、反思、改进、提升,已初步构建起“大情怀育人范式”,为落实立德树人根本任务,推进高质量发展,一直行进在中国式新农村教育现代化之路上,发光发热,创造性探索,作出示范,树立了标杆。

  (一)“范式”:库恩极富个性的理论概念

  作为一个科学的概念,范式是美国科学史家托马斯·库恩在他的著作《科学革命的结构》中提出来的。至于究竟什么是范式,范式究竟怎么定义,库恩本人也是多思多想多定义,不断丰富,不断完善,因此,范式是一个极富个性的理论概念。日本学者野家启一专门写了一本书:《库恩:范式——现代思想的冒险家们》。他说:“库恩是这一‘范式’概念的创始者。虽说如此,‘范式’一词在古希腊语中早已有之,并非库恩随便造出来的。他的贡献在于把早就放到古董堆中的所谓‘范式’一词赋予了作为科学史、科学哲学专业用语的含义。”这一评点十分准确。但他接着在《科学革命的结构》中说,“库恩赋予了‘范式’二十一种不同的含义”,为此,库恩后来停止使用“范式”一词,引进了“专业母体”这个术语来代替它,但遗憾的是根本没能流行,因为“语言往往就像格言所说的那样,具有超越人的意志的‘有生命的东西’”。所以,野家启一在著作的第一章就把库恩当作被告人——“被怀疑为谋杀犯”来审判,把库恩的范式当作“谋杀‘科学’事件”。这是非常有趣却有深意的开头。他还说,“我觉得库恩有些过于拘泥于所谓范式这一范式中的。”于是,今天我们使用时也必须对“范式”进行本土化改造,予以转换。无疑,“范式”的转化对“大情怀育人范式”的构建极有意义。

  (二)基质:库恩对范式的基本释义及“范式转换”

  之所以说库恩对范式有贡献,不仅在于他使古老概念复活,还在于其对范式的基本要义进行的阐释。库恩范式的多义性在笔者看来其实只是生成性和发展性,其基本要义有以下几点。一是范式的重大价值——可以改变世界,甚至可以创造世界。库恩指出,“范式一改变,这个世界本身也随之改变了”,“科学家由一种新范式指引,去采用新工具,注意新领域。甚至更为重要的是,在革命过程中科学家用熟悉的工具去注意以前注意过的地方时,他们会看到新的不同的东西。”所以,范式意味着科学革命的结构的改变,也意味着一个世界的改变。二是范式的本质——团体承诺的集合。库恩在书中反复指出范式是共同体。成熟的共同体可以是一个单一的范式,亦可以同时拥有几个共同的范式。从某种角度看,范式代表着一个特定共同体的成员所共有的信念、价值、技术等构成的整体。三是范式的基质——“符号概括”。“基质”是库恩所发明的重要概念。同样,他也没有对“基质”作个定义和必要的解释,但他初步揭示了“基质”的成分,共有四种:首先是“符号概括”,其他三个则是在共同体论述中所提及的“共同承诺的信念”、对“价值的预言”和“范例”。四是范式的成熟标志——科学性和专业性。范式的科学性和专业性又有两个标志:规则与标准。只有坚持这两个标志才能从事科学实践。正因为此,“从一种范式通过革命向另一种范式的过渡,便是成熟科学通常的发展模式”。笔者以为,他将书名定为《科学革命的结构》,其主要意思是,通过范式的转变,推动科学革命,而科学革命的结构形成一种新范式,而范式体现在共有的范例中,进而改变关系。因而他认为范式具有价值观的意义。

  (三)“大情怀育人范式”的内容框架与主要特点

  不难看出,杨瑞清和他的团队所进行的行知教育实验,在40年的扎根、反思、改进中,进行了“范式转换”,已形成了行知教育的一个典型范例。杨瑞清和他的团队,对“大情怀育人范式”在成果报告里也有了清晰、深度提炼和精彩描述,我们试作以下概括。一是形成了爱生命的育人理念框架。这一理念框架包括四大要义——关怀生命、关注生长、关切生机、关心生态;包括四个特征——以大爱为育人的核心、以理想信念为育人的灵魂、以行知合一为育人的支柱、以审美品格为育人的境界;包括三个机制——深情的引领机制、真情的驱动机制、融情的凝聚机制。二是确立了有担当的育人目标——培养持续的学习者、自觉的教育者、积极的创造者,凝练为学生形象——“精彩陶子”。三是探索了重实践的育人路径,包括以爱的实践为核心的生活德育、“教学做合一”的生长课程、手脑并用的生机课堂。四是开辟了“生活即教育”的行知教育实验策略与方法,包括弘扬“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的精神、奉行“知行合一”的哲学、践行生活教育理论,这一实验具有扎根性、长程性、掘井式等特点。五是构建了“教学做合一”的教学范式,基于生长课程、生机课堂,创造性运用“小先生制”,凸显学生“小朋友、小先生、小主人”的主体意识与地位,确立了以“尊重”为起点的6条教学原则、以“学会倾听”为起点的12个学习目标,并且形成了三维度课堂学习评价的样式,即“三看”——一看有没有聚焦事件,二看有没有改进工具,三看有没有收集证据。六是搭建了“社会即学校”的协同育人平台,其中有村校协同、城乡协同、国际协同等大平台、高台阶,具有衔接性、互动性、开放性、国际性的显著特点。这一育人范式最终聚焦于可分享共成长的育人生态。以上六个方面可视作“大情怀育人范式”的总体框架和主要内容。

  笔者认为,“大情怀育人范式”既运用了库恩关于范式的基本要义,具有国际学术话语交流的特点,又结合中国教育改革的实际,具有鲜明的中国教育智慧;既基于教育改革发展的理念、规律、要求,具有教育专业的特点,又自觉、积极参与新乡村建设,体现新乡村建设的走向,是教育改革与新乡村建设的统一,促进协同育人合力的形成;既深入践行陶行知教育思想、理论,真切地走在行知教育路上,又及时将教育实验置于新时代的大背景之下,以创新精神落实课程改革的理念、原则和新任务、新要求,在创造性转换与创新性发展中,弘扬了陶行知教育思想,促进教育实验、课程改革与时俱进,闪耀时代色彩,回应未来召唤。无论从实践,还是从理论上看,“大情怀育人:扎根乡村40年的行知教育实验”是一种育人范式,其扎根性、创新性等特点十分突出。

  三、“大情怀育人范式”的中国特色与时代意义阐释

  一如前文所述,“大情怀育人”具有诸多突出的特点,这些特点难能可贵。但是,更难能可贵的是,这一范式深植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之中,汲取中华文化智慧,滋养乡村教育,培植教育实验的中国品格,彰显中国教育改革的力量,搭建了一个与世界教育改革、文化建设对话的平台,讲述中国教育改革故事,满溢着中国教师的大情怀和文化自信。

  (一)“大情怀育人”深植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之中,体现了“情本体”的理论要义

  中华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最近,习近平总书记对中华文化、中华文明的特点作出了精辟、深刻的阐释。总书记以连续性、创新性、统一性、包容性、和平性五个关键词,对中华文明的突出特点作出了精准提炼和系统总结,这一重要论断,科学概括了中华文明有别于其他文明的独特性。对于坚定文化自信自强,更好担负起新时代新的文化使命,扎实推进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和社会主义文化强国、教育强国建设,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和深远的历史意义。习近平总书记对中华文明具有突出的和平性有专门的论述:“从根本上决定了中国始终是世界和平的建设者、全球发展的贡献者、国际秩序的维护者。”和平、和睦、和谐是中华民族5000多年来一直追求和传承的理念。这样的理念体现在中华“乐感文化”中和学者们关于“情本体”的论述中。

  著名的哲学家、美学家李泽厚对“乐感文化”和“情本体”有专门的论述。他认为,中华文化是一种乐感文化,而乐感文化的核心是情本体。“乐感文化”曾被孔子概括在仁学模式中,《论语·学而》的首章就向我们昭示了一个乐感的存在,引导我们去过一种内心充满喜乐的生活,这种生活就是一种“乐感”的生命存在方式,也是生命的打开方式。“情本体”与“乐感”原本就互相融为一体,其核心是“情本体”。所谓本体,有不同的解释,比如,《马克思主义知识辞典》将“本体”解释为:“本体论是一种关于一般存在、存在本身即世界本源或本性问题的哲学。”李泽厚有近似的解释:“所谓‘本体’只是‘本根’、‘根本’、‘最后实在’的意思。”而“所谓‘情本体’,是以‘情’为人生的最终实在、根本”。乐感文化倡导乐生、乐以忘忧的人生态度;乐群——爱众、亲仁、亲近的社会自然;乐业——以事业为责,在事业中成就;乐做——愉快地去做,自强不息。显然,这一以“情”为本体的“乐感文化”,突出了情感的根本性价值、核心价值。从学理上看,“情本体”的根本价值、核心价值不仅体现在“情”本身,还体现在“情”的迁移性与牵引性上。一是情感对道德的迁移与牵引。李泽厚认为“道始于情”,即道德意义的生长是从情感发展中来的,亦即道不仅始于理,也来源于情,因而形成新的“情理结构”,促进道德生命的发育。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情为本”实则是“德为本”,是一种实践理性。二是情感对审美的迁移与牵引。李泽厚提出“以美储善”的概念,而美是“情绪的沸腾”,情感是审美的核心,审美是情感的升华和表达,无情感则无审美可言。从这个意义上来看,“情本体”可以激发审美,甚至可以说,“情本体”亦是“美本体”,以此可以达至“以美其身”的育人效果。三是情感对“道”的归结与提炼。李泽厚认为可以从“情”产生出社会的准则、规律,即产生了“道”。此“道”正是育人之道。最后,李泽厚对“情本体”有个小结:人类学历史本体“贯穿着‘情本体’这根主线”,“这主线当然以更为复杂丰富的形态展现在审美和艺术中”。

  对于“乐感文化”“情本体”的文化检视,我们欣喜地发现,“乐感文化”“情本体”映射了中华文明的和平性这一突出特点,和平性具有鲜明的情感性和审美性,透射出中华文明的温暖、愉悦与美好。“大情怀”是中华文明的具体体现,“大情怀育人范式”根植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之中,是中华文明孕育出来的、生长出来的。中华文化孕育的“大情怀育人范式”,笔者曾经在《未来教育家》(已停刊)写过一小文,进行了内涵阐释:爱是大情怀育人的核心;育人是爱的传递、爱的滋养的过程;理想信念是大情怀育人的灵魂,育人是理想信念锻铸的过程;行知精神是大情怀育人的支柱,育人要培育具有创新元素的实践品格;审美是大情怀育人的境界,育人的过程应是美的历程。

  “大情怀育人范式”之于杨瑞清,产生了聚焦,即培育、发展了他以爱为核心的关怀思维和实践构建能力。他以赏识教育,把整个心灵献给了乡村的孩子,不落下一个、不伤害一个,更关注每一个、发展每一个、幸福每一个,行知小学成了3000多名学生喜欢和永远怀念的学校。杨瑞清和他的团队的实验研究,探索教育教学规律,40多年来,进行了20多个实验,实验的系列化铺展了小学育人的科学之路,更为重要的是农村的教师学会了研究,并且习惯用研究的眼光看待现象,用研究的方式对待工作。他以对话的方式加强交流沟通,发动各方力量,形成合力,构建协同育人共同体。总之,关怀思维与实践构建能力是“大情怀育人”的题中应有之义,也是范式构建的重要原因,让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乡村教育中活起来,光照每一个孩子和教师,光照中国式现代化乡村教育之路。

  (二)“大情怀育人范式”积极参与中国新农村建设,推进了新农村文明

  杨瑞清曾经深情地讲过下面一段话:我们的行知学校,“让老百姓感觉到学校是文明的地方、美丽的地方,是有知识的地方,要让老百姓通过学校看到国家的希望、民族的未来,要让学校成为一面文化的旗帜,在绿色乡间高高飘扬,在老百姓心中高高飘扬。”这是一面文化的旗帜。文化的实质是人化,不仅让人成为文化的体验者、享用者,而且要让人成为文化建设的参与者、创造者,最终让文化成为人的精神家园,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找到归属和新的出发地,让乡村的学生、教师、家长高擎继承和创造文化的旗帜。文化的核心是价值观,在文化旗帜下培育、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有理想的追求,有信念的坚定,有情怀的培塑,在帮助孩子扣好人生第一粒扣子的同时,也扣紧教师、家长们的人生扣子。文化是个复数,不只属于少数人,而是所有人都在文化之旅中,增强文化自信与自强,在这面旗帜下集合,步调一致向前进。文化的外部特征是行为,文化建设最终成为所有人共同的文化记忆和行为模式。这面旗帜的飘扬是行为进步的标志。这些文化的基本规定性在新农村建设中,产生一个文化的焦点:文明素养的培养,农村现代化的核心是人的现代化,乡村教育要推动乡村文明建设。

  杨瑞清通过行知教育实验,怀着大情怀,让这面旗帜高高飘扬起来。有记者采访杨瑞清,他回答最多的是“教育的本质就是爱”,在行知学校的话语系统中,给人印象最深的是弥漫着“真心、真情和真爱”。“爱满天下”“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带动的是新乡村的伦理道德建设,新农民情感文明的发展,编制了新乡村的道德文化生活。

  陈鹤琴当年在南京鼓楼幼儿园建成这块“大麦田”,播下了中国的麦种,培育了优良的中国麦种,又“播撒”在祖国大地。扎根乡村40年的行知教育实验正是教育的麦种,教育的麦种催生了文化的麦种、文明的麦种。教育的力量是巨大的,教育强国战略、科技强国战略、人才强国战略召唤教育有大担当、有大作为、有大贡献。

  (三)“大情怀育人”汲取了中华文化“中庸”智慧,丰富了扎根性教育理论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给杨瑞清和他的团队以大智慧,将行知教育实验孕育为“大情怀育人范式”。在扎根的过程中,这一范式推动了实践与理论的双向建构。从中国实际出发,进行了“范式转型”,丰富了扎根性理论。

  40年的实践,杨瑞清和他的团队一直在寻找理论与实践相趋近、相结合、相统一的策略与方式。其实,这样的策略与方式在中华文化经典论述中早就有了指引,那就是《中庸》里所论述的:“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在德性与学问间,广大与精微间,取其两端而求得平衡、达至和谐。显然这是中庸的理论与思想,大智慧凝结着中华民族处理关系和问题的高明,引领中国人思维方式的改变,推动从单一思维走向关系思维,从二元对立走向二元相融。思维方式和智慧一直在中国人的文化心理结构中滋生暗长,悄然无声地丰润着中国人的精神品格和学识修养。它像一粒种子总会在一个重要的时刻破土而出。

  “大情怀育人范式”在40多年后,在新时代破土而出了。破土而出的结果是,实践与理论相互牵起手来,走到一起,融为一体。“大情怀育人范式”正是这一思维方式的结晶,对范式作了新的阐释:范式是实践化的理论,也是理论化的实践。换个表述,范式好比是理论与实践的“量子纠缠”。这样的理论是扎根性理论,理论之根深深扎在实践的大地里,因而理论之树是长青的;这样的实践是自觉的实践,它不是空洞的,而是丰富的;它不是盲目的,而是理性清醒的表述。理论与实践相互依存、相互渗透、相互支撑、相互促进,这样的范式大家都能理解,也能在过程中去运用。值得注意的是,这样的范式以情感为纽带,其间有愉悦的体验;又以情感为“燃料”,点燃了思维,激发了想象。“范式”不应该是刻板的理论面孔,也不是冷冰冰的装置;“范式”也不只是有理性,而且有感性,是理论与感性的自然结合,“大情怀育人范式”是灿烂的,放射出人的光彩,闪耀育人的大爱大德大情怀。

  综上所述,“扎根乡村40年的行知教育实验”构建了中国特色的“大情怀育人范式”,具有扎根性——扎根在行知教育思想中,进行创新性发展;扎根在新农村建设中,通过教育促进乡民文明素养提升;扎根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增强文化自信和自强;具有审美性——从情感视角开发行知教育实验的独特理论视域,以大情怀为核心信念,育人过程充溢愉悦体验;具有创造性——从理论与实践互动角度,对“范式”进行本土化改造和教育学的转化,使之更具实践的理论品格,也更具解释力。

 

  本文刊登于《中国教育学刊》2023年第9期,转自微信公众号“中国教育学刊(ID:zgjyx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