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庆振 | 我们无限扩大着阅读的内涵,却又在竭力缩小着阅读的外延



我们无限扩大着阅读的内涵

却又在竭力缩小着阅读的外延

 

世界读书日读

《陶行知生活教育导读》

2020年4月23日,是第25个世界读书日。

据说,每一年的世界读书日,都会有一个主题。

2014年主题“地球与我”。

2013年主题“拥抱春天,追逐梦想”。

2012年主题“阅读,让我们的世界更丰富”。

2010年主题“让我们一起走向阅读社会”。

 

  2020年世界读书日主题是什么?

  没有查到。

  但是,每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与代表图书业三大部门——出版商、书商和图书馆的国际组织都会推选一个城市作为世界图书之都,为期一年。

  2020年,马来西亚吉隆坡当选。于是,吉隆坡提出了“阅读吉隆坡,阅读传达关爱” (KL Baca–caring through reading) 的口号,以“城市普及阅读,城市充满关爱”为主题。

  无论是“让我们一起走向阅读社会”,还是“地球与我”,乃至“城市普及阅读,城市充满关爱”,在这些主题中,我们感受到的是,我们正在无限扩大着阅读的内涵。

  2020年,亚马逊中国发布“全民阅读报告”,报告显示,近五成读者年读书10本以上,近八成读者愿为喜欢的电子读物付费。中国人的阅读热情可谓空前。

  而在阅读的价值追求方面,我们经常会看到这些关于读书的名言:

  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刘向

  “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高尔基

  我们对阅读内涵追求的扩大,不逊于世界。亚马逊中国发布的“全民阅读报告”显示,82%的读者认为阅读对实现自我理想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七成读者希望通过阅读提升个人素质水平,陶冶情操;近六成读者想要在书中学习技能、收获新知,提升自身的思辨力,为今后的个人发展积蓄力量。有50%的读者则希望借助阅读暂时脱离社会的喧嚣,在书中跟随作者的笔触感受梦想中的世界。

  与此同时,我们又看到,很多人以阅读重要的名义,正在无限缩小着阅读的外延。

  阅读外延的第一次缩小,就是把阅读缩小到文字和书本的层面。

  阅读外延的再一次缩小,就是把阅读缩小到获得知识的层面。

  阅读外延更可怕的缩小,就是把阅读缩小到应试的层面。

  比如,我们最近会经常看到这样的文章题目:

  《语文不好的同学注意!高考阅读写作占90%,将实现15%的人做不完!》

  《未来将会让15%的学生再努力也做不完高考语文题!请重视起阅读来》

  《高考新套路:要让学生做不完试卷?赶紧重视孩子的阅读能力!》

  作为一名教师和家长,这些题目就是我们看到的当下很多人正在重视阅读的现状。

  当全世界都在努力无限扩大阅读内涵的时候,为什么我们许多家长和老师又在无限缩小着阅读的外延呢?

  提升应对高考的阅读能力和追求阅读丰富的内涵矛盾吗?

  究竟什么样的阅读内容、形式、方法才是促进人的发展的阅读外延?

  正在成为2020年世界读书日,值得思考的问题。

  这个读书日,我阅读到北京桂馨慈善基金会赠送的《陶行知生活教育导读》一书,从陶行知先生生活教育的三大原理中获得一点启发,试图将这三大原理和阅读的内容、形式、方法相结合,寻找解决无限扩大阅读内容和缩小阅读外延之间矛盾的一点突破。

 

  一、阅读的内容:生活即阅读

  “生活即阅读”源自陶先生“生活即教育”的原理。关于“生活”的范畴,陶行知先生的解释主要有两点:一是泛指生物的生存和发展的活动,二是特指构成社会历史的主体——人类的全部生活实践。

  就我们当下阅读的内容来看,其核心是人类的全部生活实践,同时,我们也在关注着其他生物的生存和发展活动,甚至,我们阅读的视角,已经拓展到非生物的领域。

  那么生活即阅读,是不是就表示“生活与阅读的关系是全等的呢?周洪宇教授这样解读二者之间的关系:

  陶行知在用英文表示“生活即教育”“社会即学校”时,一般都是用关系词“as”而非“is”来表示生活与教育、社会与学校的关系。比如,1938年,他用英文撰写《中国的大众教育运动》时,用的便是“Life as Education”“Society as School”。“as”是一种类比,表示两件不同事物具有某种同一性或一致性。

  我们如何理解“阅读”与“生活”的这种同一性或一致性呢?我们可以说,生活本身具有阅读的意义和功能,阅读反过来影响和改变着生活。

  生活即阅读,对当下孩子的成长具有什么样的意义呢?

  陶行知先生说:“我们要活的书,不要死的书;要真的书,不要假的书;要动的书,不要死的书;要用的书,不要读的书。总起来说,我们要以生活为中心的教育做指导,不要以文字为中心的教科书。”

  我们反观当下孩子读的书,是不是如陶先生所说,读的几乎全是“死”的书,不仅教科书是死的,就连课外阅读也要为高考服务,以提升应试能力为目标,把原本丰富多彩活泼鲜活的课外阅读,也读成了死的书。即便还有部分孩子特别真诚地偷偷地进行着自己感兴趣的阅读,又过多地陷入到网络文学中的玄幻之中,迷恋着“假”的书。或者,在部分老师和家长的带领下,为拓展知识而阅读,读的却不是“动”的书,不是“用”的书,与真实的生活仍然是分离着的。不仅孩子如此,我们不少成人亦然。我们有沉迷影视的“假”阅读,有沉迷雅致的“伪”阅读,有机械搬运的“死”阅读……

  从这个意义上说,让“生活即阅读”应当成为人类真实而自然的生活方式,是一种美好的理想和追求。

 

  二、阅读的形式:社会即书房

  “社会即书房”脱胎于陶先生的“社会即学校”。陶行知自己并没有对“社会”范畴作专门论述,周洪宇教授从他对“社会”范畴使用的有关情况也概括为两层:一是泛指各种由于互相联系起来的人群及其组织,二是指以工农为主体的人民大众及其组织。陶行知的“社会”与“生活”范畴有着内在联系,“生活”是指人民的生活实践,社会是指人民的生活组织(场所)。

  从这个意义上,社会是阅读的空间形式,也是阅读的组织形式。

  从阅读的空间上来看,为什么要从家庭、学校走向更广阔的社会呢?我们不是提倡通过阅读认识世界吗?难道不可以在书中认识世界吗?

  陶行知认为杜威的“学校即社会”把社会上的东西搬一些进学校,把丰富多彩的社会生活压缩到渺小的学校中去,把真的社会变成假的社会,把生动活泼的教育内容变成死气沉沉、干巴巴的。

  我们如果认为在书中看到的世界就能代替真实的世界,书中感受的社会就能替代真实的社会,那就好比这样:

  “把一只活泼的小鸟从天空中捉来,关进鸟笼里一样,顶多只是顾念鸟儿寂寞,搬一两丫树枝进笼,以便鸟儿跳得好玩,或者再提几只生物来,给鸟儿做陪伴。但鸟笼毕竟还是鸟笼,绝不是鸟的世界”。

  陶先生的这段话,今天看来仍然振聋发聩,让家长和老师冷汗直下。我们把孩子关在学校、家庭的笼子,拿书本的世界,用书本中的社会来布置一个“海市蜃楼”,这样培养出的人才,将来真的能够在社会中好好生活吗?

  陶行知强调学生自治,学生自组织工学团、文化细胞……走出校门,到工厂农村演戏,开展扫盲运动。将人的成长放到人群中去,这是生活教育,生活即阅读。在人类生活的空间中阅读社会,在人类生活的社会中阅读,是人类社会化最好的实践,也是人类追求理想社会、改造当下社会的最好路径。

 

  三、阅读的方法:行知行合一

  陶行知先生在倡导“生活即教育、社会即学校”的同时,提出了“教学做合一”的主张,周洪宇教授认为,这个主张不仅仅是一种教育方法的原理和原则,也是派生出来的一系列具体教育方法。

  陶先生提出“教学做合一”是反对“死的书本”的“伪知识”,反对“只会读书不会做事”的“书呆子”。这些主张和方法,现在尤为迫切。

  我们现在看到的中国儿童,不是担心他们不读书,而是担心他们读死书;不是担心他们没知识,而是担心他们获得的只有伪知识;不是担心他们做不好事,而是担心他们不做事……

  关于读书与实践的分离,关于教学做的分离,陶先生说:

  “读书的人除劳心以外,不去劳力;除读书外,不去做工,以致不能生产”。“做工的人除劳力以外,不去劳心;除做工以外,不去读书,以致不能自保其利益”。

  这种现象,我们反观现在城市和乡村的儿童,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么?城市的孩子读书劳心,看不起乡下的劳力者。乡下的孩子向往劳心者,不想再劳力。无论城市还是乡村的家长,都盼望自己的孩子将来劳心不劳力,不让孩子从事劳力方面的实践。待孩子成年,没有劳心的能力,又没有劳力的能力,成为了社会上的废人。

  我们在阅读中追求“行知行合一”,就是突出“手脑并用”“行知合一”,是“生活即阅读”“社会即阅读”的落实路径。

  我们追求的“生活即阅读”“社会即阅读”与当下国家层面的阅读纲领又是什么关系呢?

  翻开《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我们可以看到这样关于阅读的表述:“阅读是搜集处理信息,认识世界,发展思维,获得审美体验的重要途径。”

  这和我们正在无限扩大的阅读内涵并无矛盾。

  翻开《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我们看到这样的表述:“语文课程应引导学生在真实的语言运用情境中,通过自主的语言实践活动,积累言语经验,把握祖国语言文字的特点和运用规律,加深对祖国语言文字的理解与热爱,培养运用祖国语言文字的能力;同时,发展思辨能力,提升思维品质,培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培养高尚的审美情趣,积累丰厚的文化底蕴,理解文化多样性。”

  这里的表述,更是将语文和生活和社会紧密联系在一起。

  再具体到阅读方法呢,高中语文有更清晰的任务群:

  “整本书阅读与研讨”

  “当代文化参与”

  “跨媒介阅读与交流”

  “语言积累、梳理与探究”

  “文学阅读与写作”

  “思辨性阅读与表达”

  “实用性阅读与交流”

  什么是“当代文化参与”呢?

  比如:关注当代文化生活,开展社区文化调查,搜集整理材料,对社区的文化生活方式、风俗习惯、思想观念、生活演变等进行分析讨论,增强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自觉性。

  这样的学习,不到社会中去,不与生活一致,又如何开展呢?这种学习方式,不正与陶行知先生当年的“小先生”到乡村去一脉相承吗?

  我们还看到,4月22日,教育部基础教育课程教材发展中心发布了《中小学生阅读指导目录(2020年版)》。所列书目分为人文社科、文学、自然科学和艺术四类,充分体现德智体美劳全面培养的目标。

  看到这个目录,有人着急抄书,帮助孩子提前做好应试的准备。有人细致观察,研究书目构建体系如何关注人的全面发展和健康成长。

  回到我们最初的问题上来,我们无限扩大着的阅读的内涵,在“人文社科、文学、自然科学和艺术”这四个领域能否得到体现。在我们无限缩小着的阅读的外延里,在“人文社科、文学、自然科学和艺术”四个领域的发展,又是不是只依靠文字的阅读能够达成的?

  2020年的世界读书日,我们要担心的,可能已经不是我们的孩子不读书,而是我们的孩子只“读书”。

——卜庆振